文  徐建成

今年是民进成立75周年和创始人马叙伦先生诞辰135周年。5月，风和日丽，春暖花开。民进宁波市委会与民进象山县支部为了缅怀先贤，对马叙伦象山避难足迹进行了一次有意义的踏寻，旨在挖掘利用会史教育资源，拓展基层组织学习生活和履职空间。

一

来到象山新桥镇东溪村，这里有一座励氏宗祠，历史悠久，规模宏大，被誉为现存“县内第一祠堂”，2002年被公布为象山县文物保护单位。该祠堂始建于清乾隆年间，坐北朝南，两进两厢，四合式建筑，古朴典雅。当年蔡元培、马叙伦避难东溪村四夜五天，全程安顿接待的就是励家。民国时期，励家出了“励氏三杰”：励乃骥(1897—1969)、励芝先（1908—1996）、励钧先（1914—1987），三人为保护故宫文物立下了汗马功勋。其中，励钧先就是后来加入中国民主促进会、担任中国盲文出版社副社长的励刚。而励乃骥是蔡、马的学生，1920年毕业于北大，也是蔡、马象山避难的全程引路者、革命的追随者。那么，蔡、马为何要来象山避难呢？

励氏宗祠

众所周知，辛亥革命后，全国各派军阀经过多年混战和内部分化，到1926年初还有张作霖、吴佩孚、孙传芳三大集团，他们各自称雄数省，另有些军阀，控制一省或一省某些地区。浙沪均为孙的地盘。浙江省主席兼杭州警备司令是夏超。国民政府派马叙伦、许宝驹到浙江策反夏超，于当年10月宣布浙江自立。孙出兵浙江，缉捕击毙夏超，马叙伦被孙传芳通缉。与此同时，住在上海的蔡元培，频繁往返于浙江各地，参与皖苏浙三省联合会工作，不断主持集会、发表演讲，号召三省人民推翻军阀统治，也被孙传芳下令通缉。同年12月，蔡元培、马叙伦得到蒋介石的任命状，任命两人为浙江政务委员会委员，筹备省政府，要求蔡、马二人到鄞县（宁波）商业学校去临时就职开展工作。于是，马叙伦把二十多年的长须剃去，预备“亡命”天涯。

1927年1月7日，蔡、马二人登上上海开往宁波的轮船，于次日早晨抵甬上岸，由魏炯陪同来到临时省政府驻地宁波公立甲种商业学校，与其他委员汇合。当夜，得悉孙的军队往宁波开来，恐鄞不能守，就在魏炯家里宿了一夜。9日一大早，委员们皆分道而走，各奔前程。励乃骥恐道路有失，力请蔡、马二先生去象山到他家躲避，以观动静。于是，蔡、马二人赴象山避难由此开始。

他们一同下轮渡海，励乃骥、姜绍谟随行。当晚十时在象山境内白墩码头上岸。那夜朔风怒号，寒威凛冽，已经60余岁的蔡元培“从容不减常度昔”。四人雇了四乘蓝舆，赶往象山邑城丹城已是子夜时分。当地教育局官员周连仙、王雪塘出迎款待，布置就寝。而励乃骥则一刻不停，星夜赶至老家东溪村，告知伯兄扫榻以待。

1月10日上午八时，蔡、马先生一行继续雇肩舆启程前往东溪。行到马岗凉亭，蔡马两先生驻望四周，山形高峻，良田每每，不禁感叹道：“此地真乃饭稻羹鱼之地。”傍午，到达东溪村。村中全员发动，迎接两位先生。头等大事是确保两先生不落敌手。为了摸清邻县动向，防止孙军袭来，村民在村外大路上放暗哨，视农具作势传令，青壮年即可出动避护。还有一批人操办宴席，各类新鲜鱼肉，派人买到，点心佳酿自行赶制。又仿国宴制作三道菜招待两先生：一是熊掌，二是燕窝，三是鹁鸽蛋。饭后，孩童在村中玩耍，就呼请蔡公公、马公公讲故事，两位先生就讲了姜太公钓鱼、三英战吕布等古典故事。蔡先生还喜欢跟旁人聊天，走到屋外村口与百姓攀谈，马先生同样也很平易近人，与村民说说笑笑。

两天后有消息传来，象山县长欲来拜访。蔡马和东溪村人存有“戒心”，励恐有不测，于是众议越日转徙。1月14日上午九时，两先生穿着普通，再度坐上竹蓝轿启程，赶往至黄公岙励乃骥的同学史文若家躲避。马叙伦为了感念励家避难之时款待，于1932年（民国二十一年），先后为励乃骥的父母和原配夫人潘氏写了墓志铭，励家“家政静肃，内行雍睦”，给马叙伦留下了深刻印象。

二

寻访的第二站，是象山新桥镇的黄公岙村。全村如今有630户人家，2350余人口。由于村庄紧靠象山影视城，全村致力于发展乡村民宿和影视旅游业，被誉为宁波影视第一村。村中史姓居多，是南宋“一门三宰相、七十二进士”的裔族，有新建的史氏宗祠一座，是村中史氏祭祖的活动场所。避难之时，蔡马先生在史家二房住宿，也受到了主人的热情款待。马叙伦曾在此地留诗一首：

避居史文若家

地叫黄公岙，  家传越国公。

香浓方启酿，  人静但闻香。

绕屋溪流碧，  对林山气浓。

黄昏来细雨，  不知明月移。

可是第二天，风声又紧，众人再议，转徙石浦盐仓前（今延昌），去励乃骥的妹夫纪经谟家躲避，并择日从石浦出海去福州。于是翌日蔡马等四人又从黄公岙出发，赶往石浦，在途中必须经过高山丛岭，弯曲小道，马叙伦又留诗一首：

赴石浦途中

吾非喜行役，  海内满干戈。 

半日篮舆里，  碧山无数过。 

岭高樵路曲，   海近鲎帆多。

岁晚勤封盖，   犹闻何力歌。

石浦是个交通方便、海路通畅的商埠，又是个渔帆云集，商业兴盛的渔港。每逢渔船进洋靠岸，四面八方，各种声响，不绝于耳，热闹非凡。蔡马二先生进盐仓前纪家时，为避人耳目，不走正门走边门“志耕庐”抬进。纪家是豪宅，院内房子有两百多间，二位先生住在“颐园”两幢半洋式房子内。南边的一幢洋房，由张宗祥题称“幽草堂”，北边的一幢称“晚晴轩”，室内、门额均有陆润庠、喻长霖等鼎甲出身的名人墨迹。宅院三面环河，园内花果树木密布，沿河翠竹成荫，环境幽雅，蔡马二先生临别离开时还恋恋不舍。马叙伦在《石屋余沈》曾写道，“石浦地方，海陆交通方便，一年四季鱼鲜物产丰富，晚年得居此屋，著书立说，吾愿足矣。”可惜的是，纪宅如今已经不复存在。

经谟的父亲纪子庚（1865—1933），祖籍福建同安，在石浦是惟一无二受人尊敬的人物，屡捐资建灯塔、桥梁、码头、学校等，世人称颂其“乐善好施”“急公好义”的慈善家。60岁生辰时，国民政府特别褒奖其"孝义可风"，"急公好义"，"乐善好施"等匾额。纪子庚明知掩藏两位先生，可能会遭杀身之祸，但他深明大义，挺身而出，帮助两位学界泰斗、国家栋梁脱离此劫。主人家要马先生留墨宝，马先生出于尊敬，嘱拿纸笔先请蔡先生题字写诗留墨宝。在纪家，设盛宴款客人也非常周到。纪家厨师为办燕窝、鱼翅宴席，特意请来上海师傅。鳇鲟腰、鱼骨汤等高级补品是从千斤大鲨鱼脊柱骨内提取加工而成，席上都用上了。

马叙伦先生为纪子庚所写墓志铭

1933年12月，纪子庚逝世。两年后，纪子庚的儿子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，请马叙伦为父亲写墓志铭。马叙伦一口应承，不但撰写了文章，而且书写成了小楷作品。撰文、书碑，花费了很大的精力。完成之后，马先生甚感满意。我们怀着敬意在纪子庚先生墓前进行了集体祭扫活动。

该墓呈座椅形“落地龙头式”，约100平方米，四周用块乱石砌成，松柏环抱。墓前耸立有1935年蔡元培敬题的“纪子庚先生之墓”墓碑。墓前一侧有马叙伦撰并书900余字的墓志铭。马叙伦曾言，此铭是他所写的最好作品。由此可见，蔡、马二人因避难与纪先生结下的情谊非同寻常。

三

东门岛上，是浙江渔业第一村，被誉为全国最美的渔村。这是蔡、马坐帆船离开象山飘海的起始点，也是经典电影《渔光曲》拍摄地。1927年1月18日晚上，马、蔡两位就是从这里坐帆船，前往福建的。岛上有一座灯塔，来历大有讲究。这是浙东沿海第一座民间出资建造的近代灯塔，也是近代浙东沿海灯塔群中唯一由中国人建造的灯塔。2013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，至今仍发挥着助航作用。建塔、守塔的主人是纪子庚的挚友任筱和、任筱孚兄弟。

东门灯塔

那晚离岸之时，纪氏乔梓送行，任氏兄弟自告奋勇，亲自驾驶绿眉毛帆船保驾护航。蔡马一行五人上船之前，励乃骥嘱其妹，让帮工送上几床婚妆用的新被到船上，供两先生御寒。纪子庚还带给蔡马两先生鱼翅、鱼鲞等海产品，并备馈馔食多种。舟中备有快枪以御海盗，当时闽浙一带的海盗都知道任氏兄弟的为人义薄云天，不敢造次。

马叙伦后来自述飘海体会：我虽则“曾经沧海”，但都乘轮船的，帆船漂海是第一次，白天倒也平常，夜里遇到风浪，船身翻腾起伏,未免心惊骨悚。于是，两先生长夜不寐，躺在船舱里起“腹稿”做诗。马叙伦吟诗云：

帆欹风急疑鸱叫, 水转柁危似鬼鸣。

忘却扁身浮海上, 羊鸣鸡叫两三声。

就这样，在船中消磨了两天两夜，蔡元培和马叙伦平安到达了福州。回望马先生奋斗光辉的一生，这次避难是其生命中跟随时代前进步伐，寻求爱国民主革命的重要的一坎。

四

疫情趋缓，复工复学，此番踏寻，心情别样舒畅。登塔其上，面向大海，看潮起潮落，浪涛澎湃。观周边山石植被、海防城炮、妈祖坛园，览景步道。我们不仅凝神思考，感念沧桑。正如登船之时，蔡元培为东门岛灯塔题赠之词：“出其东门，介尔昭明”，悟通蔡马二人后来所经历的“初心使然，明灯指路”的历史风云。